LionHeart

【芥敦】鶼々鰈々02

注意事項



02、命令をしでください、太宰さん



『三個人』不行,必須是『兩個人』。這就是關於『世界』的真相。

話音剛落,男人被風帶走,背後是大大的落日,沁紅了半邊天。從樓上聽不到重物撞擊的聲音,能看到只是一個逐漸變小的黑點,然後落地、炸裂,像靜止的煙火一樣。

血紅的磚石。

血紅的晚霞。

透明的風馳過緋紅的上空,即便伸出手,也什麼都抓不住。

敦的喉嚨發不出聲音,只是像魚一樣地張合嘴巴,眼眶近乎瞠裂,額角流下的血染紅了眼球。

謹防第二個人掉下去,芥川扶著鋸齒形狀的玻璃框,一腳將懸在邊緣搖搖欲墜的那人踹遠了些。他盡力了,若有人執意要跟著殉主,那就去死好了。

趴在地毯上的敦再次竭力爬起來,但他沒有回頭,而是跌跌撞撞地往大樓內部走。

他要下去,以最快的速度到那個人身邊去。

然而,電梯走到一半就停下了,約莫是剛才的動靜弄壞了電閥,接下來不得不徒步。從十三樓開始一直往下,沿途盡是瘡痍。死了很多人,也還有很多人活著、痛苦地呻吟著,地板被砸得翹起,天花板上的吊燈搖搖欲墜,塗滿血的斷壁和槍支的殘渣散落在地……少年的視線一刻不曾停留,自己全身也汩汩淌著鮮血,依舊拖著腳步向下走。

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敢靠近這隻接近氣絕的敗獸,除了默默跟在後面的那個闖入者。

終於抵達了地面,敦朝那片蔓延開的紅色走去,膝蓋近乎著地地蹣跚,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就快觸及時,一件黑色的披風覆上了遺體,帶著帽子的赭髪男人擋住了視線,他回頭、好像說了些什麼,站得遠聽不太清,芥川只記得少年被釘在原地的背影,直到目送義務車帶走他最後的希望。

記憶到此就開始曖昧了。

之後芥川就直接被國木田他們帶走了,那天他的損害也很大,實在是硬撐著走了下來,怪不得他。

中原中也的出現尚在預料之中,然而過於及時,像是一早就備好,就等著給人收尸,而且……他也沒說什麼多餘的話,只是被提醒,你已經不是這邊的人了。

已經不被需要了。

那之後,敦在原地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變暗、雨水將血跡沖刷乾淨,一切消失殆盡……所以芥川記不清的事,他全部都記得、歷歷在目,然後無限制地循環同一個噩夢。

夢中縱是一團化解不開的濃烈紅色,他也身處其中,被滂沱的紅河淹沒,無論是晃動四肢還是大聲呼喊,正如那人所言,都不過是在這巨大、不可抗拒的洪流中的微小痙攣罷了,什麼也阻止不了。

明明就在眼前啊,宛如一羽烏鴉,張開雙翼、向著無盡的深淵,蠟燭般溶解消失。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

夢就只是夢就好了。

身體很重,影子不斷向下沉,在徹底泯滅之前,畫面由紅轉黑,回溯到敦始入黑手黨的那天。

那時也是剛脫離苦海,身上連一件像樣的蔽體衣物也沒有,作為紀念,太宰親自挑選了上品的襯衣和外套,看著人換上。

他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部下了,不打扮帥氣點不行哦。

穿衣鏡裡映出一前一後兩個身影,太宰的臉在鏡中很好看,這麼多年一直沒變過,站在他前面的少年個子很低,肌膚慘白,神色惶惶然,舉止的不知所措中又帶著少許被承認的欣喜,從如今去審視,則是顯得有些陌生的幼稚和天真。

他記得,那個時候太宰伏在自己肩頭,說了這樣一句話。


「不要期待別人,不要企圖得到什麼。敦君,聽好了——你要成為『令人期待』的人。」


要成為、那樣的人才行,否則沒有意義。

所以他殺人,所以他被追殺,遵從男人一切期許的少年被祝福的同時也被詛咒了。

然而,為什麼……為什麼……

如果,目睹您的死亡也是他的義務,這就是您期盼的結局的話,他、做的還好嗎?

 


偵探社現在炸開了鍋。

收到通知的國木田等人一早就候在了會議室,昨天傍晚到訪的兩人,中島敦只是高燒不退,泉鏡花的情況更嚴重,體勢更虛,手腳也都有磨損,就直接留在了醫務室過夜,與謝野守了人一晚,早上起來的時候人已經可以說話了。

醒來第一句就是,敦呢?

解釋說已經暫時安排在其他地方休息了,至於具體在哪兒就沒詳說。小姑娘不好糊弄,在確認對方安全之前,一刻不肯闔眼。


「吃了藥,剛睡著,你們先別進去。」


合上醫務室的門,與謝野輕聲提醒外面的人注意音量。


「那邊的小鬼應該也沒問題,只是受外界影響過多,人體自身有免疫功能,估計明天就好。」

「為什麼是我家?」


社內沒有多餘的床位,敦就被安排在了芥川的宿舍。芥川自認是合理的詰問,卻被其他人一臉『捨你其誰』的理所當然無聲跳過。

豈有此理……芥川還想反駁些什麼,可又覺自己斤斤計較,索性放棄。

會議的中心以元黑手黨二人的所屬展開,據鏡花所說,那邊如今依舊一片混亂。

由太宰一手建立的管理體制,使得經營方面的人手即便不足也尚且還在控制範圍內,只因首領剛過身,底下幾個附庸組織就開始躁動,甚至攛掇起內部人員一起作亂,內憂外患,局勢頃變。

太宰留下的遺命點名她和敦二人移籍,在組織存亡的這種關頭,難免招人厭惡。除了黑蜥蜴游擊隊一眾,他倆的人際關係極其簡單,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是件惹人生恨的事,從高跌落谷底,自然人人可踩、倍加唾棄。

這段時間,他們住過橋洞、公園、倒閉的餐館、堆放垃圾的小巷……前幾天被街道管理人發現,逐命他們離開,就在那個時候鏡花才發現敦身上的異狀。

身無分文,剩下能去的地方只有貧民街……但不行,熟悉黑暗的人都知道,那裡什麼都沒有,還會將你僅剩的東西全部吸走。無可奈何,鏡花敲響了偵探社的門。


「真是傻,早點來不就好了,命丟了才知道後悔。」


與謝野撫平過腕手套上的褶皺,對此頗不認同,暫不論二人為何對偵探社、對求助他人如此忌諱,兩個半大的孩子不吃不喝,夾傷帶病,能撐幾天?


「原因在他們並沒有辦理正式的移籍手續。」知情的織田解釋道,「太宰治……直屬游擊隊的人員只聽首領的任命,人死了,秩序沒死。」


眾所周知,黑手黨內部成員等級森嚴,但凡在公眾場合露過臉的,表面上可以動用公安的內部關係修改個人履歷,實際在特務科那邊都有記錄,出身、異能力、加入前後的所有事跡,全部都編有案底。

『白色死神』和『三十五斬』,都是黑的不能再黑的人類。


「他就不能搞完再死嗎……話說,那個誰,為什麼突然尋死?」

「我也覺得奇怪,好端端就跳樓了,嚇死人了……」

「那個的話我也看到了,剛好就在下面,那個人還在笑哦。」


那天在場的谷崎和賢治插入話題,討論無果,問題再次指向當天距離紛爭中心最近的人……芥川輕咳了兩聲,說不知道。明顯的迴避口吻,即便察覺有所隱瞞,大家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結。

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永遠比死的人重要。


「除此之外,可以先把手頭的工作停一下嗎?」剛切斷電話的織田重新走進會議室,一臉凝重,「有個消息,必須告訴你們。」


北美的異能組織『組合』,剛才在黑市發佈了懸賞令,目標是——橫濱所屬的人虎少年。


「組合?!那個都市傳說?」

「喂喂喂開什麼玩笑……那小子是什麼大人物嗎?」

「等等,等等……」

「具體金額還沒確定,據說還在升值中。」


織田從網上調出交易頁面,不虧是國際享名的異能組織,竟然大張旗鼓地公開招標!數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往上爬,馬上就快七十億了!

……這下就不止是入社與否的問題了。

風聲走漏比想象快,一直以來被黑手黨這面鐵壁保護得嚴嚴實實這座城市,現在仿佛有一隻無形大手,正緊緊扼住當事人的喉嚨。


「那個……容我插一句好嗎?」谷崎虛舉起手,「那兩個人,真的要加入偵探社嗎?」


偵探社是不計過往的邊緣團體,社內也有好幾位不知背景的成員,但與敦二人曾有過照面的谷崎的質疑不是毫無根據,這情況比當初芥川嚴重好幾倍,再加上如今這條懸賞令……

這兩個人,真的適合這裡嗎?

沒人回答谷崎的問題。偵探社的兩位核心人物都不在,他們無法做最後決斷。

織田是知道福澤的意思的,即使亂步不同意也會強行接納那兩人,這個他們昨天就談過了,所以他今天只是站在一旁、觀察。

討論持續到了中午,與謝野叫的外賣也來了,現在的氛圍實在不適合去叨嘮樓下咖啡廳老闆。

外賣小哥是個鍋蓋頭,戴著不合時宜的防風鏡和圍巾,大搖大擺把餐點放在茶几上,與謝野給人簽字的時候還順地推銷了把他家新出的檸檬風味奶昔,職業精神很到位啊。

然後,捧著奶昔的眾人坐成一圈,芥川不要,他的那份就讓給了醫務室的鏡花。小姑娘還沒聽說外界的劇變,醒來就叫餓,生存慾滿滿,坐在床上木木地小口吸著。


「真不忍心將那孩子趕出去啊。」與謝野手指絞著吸管,「長得那麼可愛,亂步先生和社長絕對也會很中意的。」

「這和顏值有關係嗎……」


這次直美要站在女醫師那邊,對啊,肯定有的,不然你以為你是憑什麼進來的,哥哥大人。

谷崎震驚了,他環顧四周,視線最後落到身旁的芥川臉上……靠,好像有點道理。

話題越扯越遠,好在社內還是有正經人的,國木田敲了敲桌子,強行扳回正題。


「加入有否暫且不論,不能把人就那麼放著不管。」國木田翻開筆記本,修改之後的行程,「事後再問本人的意見也不遲……你們誰、先跟我出去採購?必要的生活用具,先備著總是沒錯。」

「說的也是呢……」

「不行,他們必須加入。」


一直默不作聲的芥川今天第一次表現出強硬的態度,突兀得令人懷疑他之前都在走神。

所有人看向芥川,在角落假寐養神的織田也隙開了眼皮。

那麼,為什麼呢?

芥川也問自己,為什麼?

因為,有過一面之緣?因為,曾殊死對戰?同樣對過去懷抱悔恨?還是因為,他是偵探社員,而他是值得被拯救的人。

……他很在意,僅此而已。

見人沒了後話,國木田便開始安排各人的任務,輪到芥川的時候,一旁的與謝野口裡包著奶昔、驚呼出聲。

剛才的外賣,有附送過這個文件袋嗎?


 

脫下了那身寒磣的送餐服,鍋蓋頭小哥從懷裡掏出手機,還沒撥出去來電提示就亮了。


「報告!梶井基次郎是也!」

「搞定了,完全小菜一碟。」

「怎麼可能被發現,我的偽裝堪稱完美,只是啊……」


一旦發現裡面的內容,察覺到來源也只是時間問題哦,大元帥閣下。


「我知道,需要隱瞞的不是那邊,而是這邊,你懂吧,梶井?」


那頭的男聲因電波傳送略顯低沉,看樣子又通宵了。

文件袋被梶井墊在餐盒下面,裡面裝的是敦和鏡花二人的移籍手續,以及徹底替換的人生。

以某種條件和特務科的做的交換,保證萬無一失,無論是從何查起,都只是兩個放在人海中再普通不過的孤兒。

放在以前也許只是動動手指的小事,而現在,也虧這位大人還空得出時間管這茬。


「小的好奇,特務科的那群榆木腦袋,究竟是什麼樣的條件才會讓他們心動……」梶井低笑,他知道對方不會回答,所以只是調侃,「為此個人破費,您可真大方啊,中也先生。」

「少廢話,趕緊收拾好滾回來!」


中也火速切斷了電話,現在的黑手黨缺一人都不行,就算是廢物也要利用起來!

至於那點錢……就當是送給故人的入社禮物罷了。

 


芥川今天想早退,昨晚一夜沒睡,午後疲倦感一下子湧了上來。這回國木田沒有為難人,爽快地批准了,但不停叮囑他要時刻關注白毛小鬼的狀況,好了就報告,壞了就送醫院,實在不行找與謝野醫生,啰嗦得要命。

走到半途,芥川突然想起什麼,原路折返進了一家藥店,買好退熱貼和溫度計,又繞到附近的便利店隨便買了些吃食。

到家時已近黃昏,偵探社的員工宿舍年代久遠,裝修也簡陋,勝在安靜。轉動鑰匙、推門而入,和離開時沒多大變化。

就寢的被褥上少年被包裹密不透風,因為與謝野說要多出汗,所以芥川就把家裡多餘的棉被全塞了進去,整個一大粽子。

芥川就近席地而坐,手肘撐在膝上,盡可能不發出聲響地打量敦的睡顏。

很安靜。

白髮散開,露出光潔的額頭,常年避光養成的細白肌膚覆在骨骼上,五官尚且清秀,眼睛閉上的時候更顯年幼,就像在大街上擦肩而過的中學生,唯一比較礙眼的……就是脖子上鐵質項圈。

尖銳的倒鉤嵌得夠深,長期不斷磨破愈合,傷口處已然結痂,化作本人不可磨滅的一部分。

出於好奇,又或某些難以名狀的心理,芥川動手去碰項圈,沒動靜,但是找到了接口,要解開的話從他這個角度有點困難,然而稍微用勁,少年就發出了弱小的呻吟聲。

敦睡得不安分,伸出手護住脖子,然而倒鉤卻隨著呼吸愈發地深埋,細細的脖頸滲出血珠,很快繞脖子一圈,像條勒緊的紅線。

芥川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好像做錯了什麼,問題是他也沒做什麼啊!

眼看就要染上布料,轉眼間,脖子上的傷口愈合,剛才留下的血也全凝固了。

他都忘了,你還有自愈的能力。芥川鬆了口氣。

出生到現在,第一次對照顧誰感到這麼心累,就是銀,他也沒這麼小心翼翼過。

敦的體溫略有上升,明明早過了該醒的時間,本人卻始終不肯睜開眼,懷疑對方是在裝睡,芥川好幾次想把人抽起來,卻看到少年的眉頭擰在一起,臉上漸漸泛起了紅潮,似乎……還在做夢?

人體處於睡眠狀態時大腦需要處理極大量的情報信息進行記憶歸檔和清除,人總會不知不覺遺忘很多事,然而並不是記憶消失了,只是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的記憶。夢。多多少少會有重疊部分吧。

還住在貧民街的時候,芥川不會做夢,他身邊的孩子偶爾會做,也多是食物金錢相關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夢不分優劣,卻體現了人欲求的形狀,是心的寫照,然而,對於一覺醒來就可能面對夥伴尸體的孩子來說,活下去、便是最原始直白的願望。

可笑的是,做夢的孩子都死了,唯獨他活了下來。

那你呢?你現在又在做著什麼樣的夢境,中島敦。

時間無痕推移,芥川也不記得自己在那坐了多久,從月色漸明到漆黑不見,他什麼也不做,只是專心等著。


「……先……」

「……下……太……」


隔了許久,細微的喘聲傳到耳際。敦口中喃喃,聲音小而嘶啞,黑暗中看不清人的表情,芥川俯下身,灰白的髮梢掃過敦的鼻樑,然後終於聽清了那句夢囈。

——請下命令,太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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