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onHeart

凝山轰x折寺久

函(日)=箱(中)  

又名:不OOO就出不去房间




◆◆◆

 

他们于天桥两端看见了彼此。

降过雨的天空一贫如洗,伸出手去,犹感觉得到空气中残留的水分。汽鸣隆隆,人声鼎沸,卡车刮起的风声呼啸而过,卷走了那股悬浮云上的微妙失重感。

五十米、二十米、十秒、九、五……

绿谷出久攥紧书包肩带,埋头跟上大部队,放眼看去,大街上四处塞满了和他、还有他同样的男子立领。放学了。

折寺的混小子们咋咋呼呼,一路嬉闹,打前的爆豪三人组最抢眼,趾高气昂地,像团张牙舞爪的锯缘青蟹,照旧骂着‘垃圾’‘跟屁虫’‘区区废久而已,别管他’,理所当然地无视,再将装满教科书的挎包接连垒在人身上。

废——久——也配当个劳资的移动保管装置?你配吗?

绿谷仅仅扯动嘴角,生硬地迎合发小一贯的嘲弄,目光躲躲闪闪,一个不慎便与人狭路相逢、四目对接。

率先避开的是轰焦冻。

迎面走来的是一群女学生,凝山独有的水蓝色制服很好认,她们细声交谈着,宛如一尾漂亮的鱼鳍,有时混杂着几粒其他色彩的鳞片,轻盈地簇拥着她们的中心——轰戴着耳机,偶尔低头看一眼手机,他不接任何话题,和神情一样淡漠的双目遥望着空中鳞次栉比的广告招牌,任由其他被时间冲淡、消散。再见。

他只是走着自己的路,笔直地、毫无想法……还有什么能妨碍到他吗?超过手臂承受范围的重量成功转移了绿谷的注意力,由不得他多想。

两拨人一左一右,方向相悖。谁也不会知道,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位少年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然后是困惑、不解,紧接着一股难以言明的烦躁流淌而出。

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少年们驻足的理由。

如果说打招呼是熟人的标志,那他们并不认识,人生简直毫无交集,就像两股永远不会交汇的海水,即便每日生活在同一座县城、坐同一辆电车通学,也不会产生任何交谈机会……为什么、会是这个人?

也许,轰插在口袋里的微微发烫的左手,握有答案。


 

◆◆◆

 

视野切换成空白的那刻,轰焦冻被迫停下了脚步,身体立即进入戒备状态,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很遗憾,这里和他所熟悉的街道景色完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半个小时前,轰冬美拜托刚回到家的他出门跑腿,轰夏雄突然来电说是晚上会回家用饭,但家里存的那点酱油和芥末有些不够,得去超市买点。

剩下的钱可以随便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今晚是吃不烫的荞麦哦,焦冻。

轰焦冻二话不说,卸了包拿了零钱便转身去了。对付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轰冬美发挥了她长年在家掌勺的实践经验,不忘在身后嘱咐人注意安全。

坏事不提,厄运不灵——虽然俗套,但墨菲那老头讲话有点道理。轰默默感慨。

……不快点买完回去,不行。

并非出于对什么东西有兴趣,作为一名健全的中三生,轰相对寡欲,一般男生热枕的杂志刊物DVD,那些他都兴致缺缺,要说着急的,只是单纯地不希望那个笑着送他出门的姐姐担心。

轰加快步伐,大胆地转动一扇又一扇不该存在的门把手,兜兜转转的原地打圈感在脑内挥之不去,正陷入死胡同时,撞上了一个和他同样慌乱的人。


“啊抱歉!抱歉抱歉、欸?这里是……”


小个子的男生声音越来越小,茫然地望着大概这里除他以外的唯一活人,翠绿的瞳孔闪烁着微弱的希冀。

轰撑起上半身,沉默了半许,摇头。


“总之,你先从我身上起开。”



 

绿谷绞着手指,走到距轰五米的位置,看着人对着四壁敲敲碰碰试探机关的背影,欲言又止。


“那个,真的对不起……”


适才他慌不择路,连累对方摔倒,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中途又不小心手滑,结果接连失败地砸在人胸前,吓得他哇哇大叫泪腺险些翻涌,直到被人呵斥你冷静点……绿谷鼻子一吸,顿时动作利索起来,一气后退到空间的极限、类似墙壁的地方,抱臂瑟瑟发抖,害得轰当时以为自己在他人眼中变成了什么害虫。


“什么?”

“就、嗯……没什么,那个,轰同学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知道的话还需要做、”轰狐疑地回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这话带着质疑意味,绿谷噎了一句,想解释说跌到一起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你校服领口的名字。


“罢了,怎么都好。如果是英雄……臭老爸的粉丝,倒这种大霉就全怪他树敌太多,危及旁人吧。可恶、连这种地方都有埋伏吗。”


你爸谁……这人究竟是如何推理得出这种结论的?我哪里露馅了?!

绿谷登时大惊,陷入了每一个英雄宅必经的短暂恐慌,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消极地小声辩解。


“不,我只是路过……”


发色红白对分的同龄人对此置若罔闻,专注研究这可能是敌人个性所致的封闭空间,可见对方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哀哉。

轰举起右手贴在墙上,想象着平时的构造感,驱动体内的冰洁因子。


“啧、还是不起效。”

“个性吗?是像英雄橡皮头一样会让人暂时失去个性的那种吗?”

“应该没有消失。”轰张合了下手掌,确定它们还在自己身体里,“倒像是被什么横加阻断了……你也试试看?”

“啊,我的话就不用、”


就在绿谷摆着手、露出了点稍显伤脑经的笑容后,原本空无一物的墙面浮现出了一块荧屏,刺眼的红字几乎灼痛了两人的双眼:


‘欢迎来到时空之匣编号0107,第11位和第15位嘉宾。’

‘请遵循各项规则合作完成任务,顺利出逃。这里是——’

‘不让一方射OO就出不去房间。敬请享受。’


 

啪嗒。

 


小男孩互帮互助👈🏻挂了


 

◆◆◆

 

再次遇见轰,是在一家游戏厅门口。

那家店开了快十年,地理位置较偏,绿谷和爆豪儿时经常光顾。

店主是位胡子拉碴的大叔,年轻时候玩柏青哥输光了家底,老了也不见收敛,生意不好时就叼着烟坐在门口,又爱嚼槟榔,经常龇着一口红黑牙齿吓唬小出久。小胜不怕的,总是一脸凶相地回怼,大叔每每招架不住,便会请他们一人吃根薄荷冰棍,以示孝敬。

那个时候,小胜就已经是小胜了。

现今,店内剩余的游戏大多过时,跟不上市中心的那些,装潢也颇陈旧。稍微长大了点,出久开始对书和英雄更感兴趣,一旦领略了现实的残酷,渐渐就对这类虚拟中的胜负感到乏味……但是,回忆就是回忆,即使已经不再热衷这项娱乐,绿谷不时还是会路过进来一下。

周四下午的课间,绿谷正忙着收拾笔记,爆豪等人蹲在教室门口,不时投来不怀好意的视线,他才猛然想起昨天对方说过放学后要找他玩的话,顿感一阵肚痛,借口身体不适便提前早退。

出了校门没多久,绿谷便原地恢复,面色如常。

距离放学热潮还有一段时间,他一个人走在冷清的商业街上,有些口渴,想到今天不用再见到某些人,心一狠,掏钱买了杯夏日限定草莓冰冰乐。绿谷开心地快要长出小翅膀。

难得的奢侈,难得的悠哉时光,然而,很快就被人流中一颗醒目的红白头不意破坏了……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发色如此独特之人?

在发生那起事故后,绿谷自主调查了一番,网络的力量真是无孔不入,他不仅惊讶地发现那附近是英雄安德瓦的老家,还意外收获了很多八卦,安德瓦的粉板黑板更是无所不能,连人家家庭构成都扒得差不得,三男一女,末子正在上国中,冰与火的复合个性,各方面全优的明日之子,有望成为次世代最杰出的英雄新生军云云。

好厉害——

关闭网页后,绿谷爬上自己的床就寝,当时心中能浮现的感想也仅限于此。八竿子打不着的云外仙人,他怎又如此三生有幸?

这算哪门子运气啊。绿谷掩面,作势绕道逃走,却又忍不住纳罕,那个轰焦冻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穿着凝山校服的少年背着灰色的挎包,他站在自动门旁陈列的娃娃机前,久久注视着里面挂着的ALL MIGHT玩偶,挪不动步。

那个版本的ALL MIGHT绿谷家里也有一个,但他也不可能给人啊,再说他们又没有很熟……嗯……不熟……绿谷咬着吸管,默默走远,隔了会儿他又鬼使神差地调转回来,风驰电掣地火速冲进店内。


“要、要试试看吗?”


许是已经习惯了走路上被突然搭话,轰显得十分镇定,只是在看见来人、和对方手中兑换的硬币时,表情不禁怔动。

话一出口绿谷就悔得想把自个吞了……在干什么啊我?!!人家说不定根本不想再见到你!!这不、不就跟那啥似得……

最终,绿谷还没具体把那个‘那啥’琢磨透,轰的声音先打破了死寂。


“不用。我没玩过,不会。”


十分老实地承认了。换句话说,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哦……这样。其实我也不大会,但因为以前一直很想要那个ALL MIGHT,所以有小小的特训过……”


绿谷觉着自己拿着硬币傻站着也不是个事,他走近机器,拨动开关。


“轰同学也喜、喜欢ALL MIGHT吗?”


出乎意料地,轰没有就此离开,他给人挪了位置,似乎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给予答复。

只是非常简单的一个是与非问题,他却决不轻易开口。


“啊啊,开始了!”绿谷显然也很久没操作这种旧型,动作僵硬得比机器还机器,“麻烦帮我拿一下!马上就好!”


被塞入手中的塑料杯淌着水珠,冰凉的触感有些醒神,轰看了一眼里面粉红的液体,视线又落到正在与遥控杆维持小心翼翼的平衡的绿发少年身上。

他实在太平凡了,完全没有一点可圈可点处,灰扑扑得就像路边绿化带内滚落的一颗石子,导致轰至今都没有好好审视过这个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靠过来的人。

即便他们曾变相地共同完成初体验,被迫坦诚相对。


“我说、”


轰盯着玻璃框内摇摇欲坠的玩偶堆,突然问。


“你啊,到底是什么人?”

“诶,轰、啊啊啊——”


在一阵高声惨叫中,金黄色的狂笑布偶撞倒了一旁火红的迷你版烈焰英雄,双双掉入黑洞——天!我的ALL MIGHT!

绿谷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步步后退,一个趔趄就跌坐在地。他可真能摔。


“喂、没事吧?”

“啊哈……哈哈……”沉浸在中大奖的狂喜和惶恐之中,绿谷一时管理不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胡乱遮住脸,“太激动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该说不好意思的是谁啊。轰趁机蹲下身,与人平视,眼神像是在催促。


“那个,你问得这么笼统,我也不知道怎么答啊……”


绿谷出久能是谁啊。

路人?粉丝?不同校的同性友人?

以世间一般眼光来看,这些都太牵强,但总不能说自己是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未来英雄吧?感觉会被揍……绿谷摸了摸鼻尖,结果蹭了一鼻灰,他将奖品中的ALL MIGHT递给轰,故作轻松的样子。


“这个,给你吧。”

“这是你的。”

“没有轰同学的话,我也捉不到嘛。”绿谷想了想,搂紧了怀里的小安德瓦,“家、家里的ALL MIGHT还缺个伙伴,我要这个就好!”


在对方逐渐变冷的目光中,绿谷恍惚想起这货的本体是轰同学父亲来着……完了完了你都干了啥绿谷出久!活着不好吗!

越解释越是火上浇油,急得他差点咬舌。


“等等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擅自以为你也喜欢ALL MIGHT,安、安德瓦也是十分值得尊敬的英雄!对不起对不起和我这种人说话很不舒服吧,啊好丢脸……”

看来,是个一旦进入模式就停不下来的、怪人。轰一脸平静地看着人手舞足蹈,冷不丁打断。


“你好恶心哦——”


绿谷浑身一颤,愈发无地自容起来。


“我并不会这么觉得。”


话音刚落,奶茶杯中残余的冰块发出了清脆的溶解声,将绿谷混沌的大脑从当机的边缘拉了回来……是吗?哦,原来如此。


“轰同学……也好坏心眼啊。”


夏日正盛,烈阳烤炙过的水泥地面泛着热气,橡胶臭味混杂着水汽漂浮着,百无聊赖地缱绻在脚跟。男孩小声抱怨着,眼里却不见半分恼意,幼稚的脸颊上稀稀落落地缀着雀斑,被阳光驱逐般可爱地挤在一起。

轰的手心有些发汗,他将饮料还给绿谷,觉着自己在这浪费了太多时间,这个姿势维持久了也挺难受,起的稍急了些,眼前骤然发黑,脚再一麻,便整个人连包一齐狼狈地向前倾去——

今早出门一定又没看黄历,有谁暗自咒骂了句。

世界一时脱轨了,草莓、奶油、泡沫……一番天旋地转后,堪堪落地。少年们神色各异地看向彼此,远没有料到,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接吻,就这么便宜交付。

 


◆◆◆


 

“推荐入学是什么意思?”

“就是保送。轰同学,天大的好事啊,你将是我校的骄傲……”


中年男人的话被重重扣上的教务室门生生截断,转而,三年一班的后门被‘唰’的拉开,室内的人物景物如电影倒带般停滞,霎时鸦雀无声。

轰走近靠窗的座位,径自收拾起教材和文具,恨不得立刻冲出校园找人理论似得,右半身隐隐发散出刺骨的寒气,吓得一旁的女生不敢靠近。


“有事?”


红白交错的额发有些长了,少年语调低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令人退避三舍。

女生将草莓牛奶盒轻轻放在他桌上,小声说‘是轰同学被叫走的时候忘在小卖部的’,便转身跑了。

预备铃拉响,盖过了这段插曲,学生们纷纷拿起长笛和乐谱,急匆匆往音乐教室赶,绕耳的嘈杂渐渐远了,仿佛被一阵突然造访的晚风抹去,徒留一人的教室显得格外空旷。

……他在干什么。

轰放开背带,椅子拖曳出一声干涩的促音,颓颓然坐下。

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即便不明说,轰也看得出对方挤眉弄眼的暗示,那种令人作呕的氛围,他再腻烦不过了。

凭什么他要了然?

一次又一次,那个混蛋……究竟还要羞辱他到什么地步!区区高中入学考试,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年都在拼死做什么!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成为英雄?

找不到答案。可能的确有过什么,有什么非为不可的理由,但轰想不起来了,他害怕知道真相,又厌恶着与理想不断偏离的自己,唯一有所依附的,只有左边火燎般的久远触感。

头埋进膝间,他紧紧握着那盒被他遗忘的草莓牛奶,恍然抓住了佛祖抛下的一根蛛丝*,像个罪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股味道的?喜欢吗?轰不明白,只是,分外贪恋。

英雄是这个超人社会中最伟大的职业,是无比崇高、正义的象征——在那双溢满憧憬的碧绿瞳中,恐怕这世间一切事物都无比美丽吧。他无由来地这么以为。

浑浑噩噩地挨到了最后一堂课结束,轰走下楼梯,与所有人背道而驰。

疯狂的追星族、讨论着时兴话题的男男女女,足球社的、弓道部的、合唱班的、背着画板跑过走廊的美术生、来门口捡球的棒球队的光头……他从那些闪耀的青春中逃离出来,接下来又该何去。

首先,惯性地往老家的方向抬脚。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选择,神经在这样逼仄晦暗的日复一日中疲惫了、麻木了,无意识地向安定妥协……他要吃饭,他要休息,除了那座陈腐的日式宅院,轰可悲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

然后,这股复杂的情绪被一直积压着、沉淀至今。

偶然路过一处公园,轰摇了摇喝空的牛奶盒,打算找个地方处理,他张望了一圈,甫走近角落的垃圾桶,不由愣住。

为何,我们总会在最坏的时机遇见。

那‘东西’的存在过于突兀,像一具被凭空塞进垃圾堆的破败人形,又像是很早便生长于此,身体被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深深嵌了进去。

地上积有水洼,黏糊糊的泛着碳酸气泡,上面孤零零散落着几页笔记本纸。黑色的制服外套上满是褶皱和污渍,少年死死抱着怀中的亮黄色书包,绿绒绒的头歪向另一侧。

你……察觉到对方昏死过去后,轰放弃了对话。

犹豫片刻后,他将人抱了出来。

轻如蝉翼的少年被轰放在长椅上,调回去捡他掉落在地的红色高帮鞋时,顺路买了瓶矿泉水,轰的包内备有不少外伤药,但考虑到即时性,他只放了几枚创口贴和毛巾在水旁。

似乎并不打算待人清醒,做完这些,轰便起身走了。

他不打算追问缘由。出于同情也好,一时心血来潮也罢,仅仅几面之缘,说是陌路有些过言,但实际上,他们确实没有什么交情,除了性别,彼此唯一相熟的地方还是最说不出口的部分……现在想来,他真的对少年的事一无所知。

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产生的幻影吗?

像是想确认些什么,轰回头,只是偶然,他承认,被几近站在自己背后的身影吓住了。

绿谷的样子还有些茫然,他使劲摇晃了下头,趿拉着鞋,ALL MIGHT的周边袜子可笑地露出一半,他不再靠近后,轰能清晰地看见他右脸青紫的肿高了一块,睫毛光秃秃的,像被什么烤过,风一吹,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甘油味。

两厢无话。

天色临近黄昏,气温转凉,晚夏的夕阳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相互交叠。绿谷借着光,望向轰掩在树叶阴影中的脸,他的下颌、嘴唇、鼻梁、灰与青的眼球,最后,是那块植入皮血的深红暗癍……但依然十分精致。轰同学很美。

无论是那优于常人的强健体魄,还是双生的个性,虽然总是拒人千里,却有种纸玻璃般的脆弱感,周身缠绕着山崖般绝望的味道……以及那份非常、非常令人心痛的温柔,是被选中的人才拥有的特权。

绿谷无声地张了张口,有很多话想说,却始终附着不上声音,他心虚地抬起头,乍见对方等待的眼神,大梦初醒。

为什么偏偏是‘无个性’。

人生来是不平等的,绿谷四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时代是很残酷的,梦想也好希望也好,转眼就会灰飞烟灭……他知道的,被自身的弱小蔑视,被无能逼得自暴自弃,人会变得盲目、毫无理由地追求强大,自取灭亡也不足惜。

可他连那个机会都没有。

嫉妒这种东西,是腐蚀人心、将不甘当做饵食的野兽,它像只绿眼珠的怪物,日渐庞大,对眼前猎物虎视眈眈……绿谷滚动干涩的喉咙。


“我……好想变成‘你’啊。”


满怀着对全世界的歉意,少年挖掘出那深藏心底的、他的愿望。

 

 

……哈?

 

 

风在加速。

街灯、草地、河川、生锈的拱桥、被丢弃的自行车、木造的车站……景色退潮般地不断向后移。轰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跑的,像是要拼命甩开什么,他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扉,视网膜接连浮现小白斑,大脑严重缺氧。

似是不打算给他一点停歇机会,轰家的大门被‘唰’得猛地拉开。

近两米高的男人挡在玄关,飘着火焰胡子后面的那张脸上燃烧着不可遏制的熊怒。

轰炎司的怒源常年不滅,他总是在仇视着什么,反映在他傲人的实绩和对胜利的强烈执着上,谁也搞不懂这个NO.2发什么疯,名声、地位、金钱尽收囊中,这个拥有了四个子女的男人还有什么不满?

轰焦冻垂着手,立在道场边缘,适一踏入轰炎司的教育场所,他发现,自己竟可能是这世上最了解男人的人。

他的野望,那些脱离人伦的极端理论,他的执念。只这一点,都令轰焦冻浑身毛孔犯恶。


“拒绝雄英的邀请,实在愚不可及!”


炙热的双掌。


“你以为你是谁的儿子,是谁赋予你了这种优势!”


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


“站起来,焦冻!证明给我看!”


以及,剥夺呼吸的权利,摧毁万物、扼杀一切的火焰……木板发出滋滋的响声,火星跳到少年扭曲的脸上,他不觉得烫。


“……让你的狗屁力量见鬼吧。”

“就算切断左手、左腿,剜去左眼,也绝对不会再让你得逞——!”


男人的怒气因为少年的对峙更盛了,轰焦冻知道这只会让自己受更多罪,但是,这些让他、让妈妈的痛苦一生具象的可怖东西,一刻也不可原谅!

这份血缘,这份寄宿在他左半身体的罪恶,从今往后,他要彻底否定!就算被逼到绝境,就算死,也绝对不会再使用轰炎司的力量!

他发誓。

即便没有任何胜算。


 

今晚不太安宁。

空气中漂浮着烧焦的糊味,楼下不断传来冰洁发动的‘轰隆’声,动静大到在房间备课的轰冬美都感觉得到,稍晚了些,她摸黑下楼,父亲一早就因公务离开了,而她的弟弟——轰焦冻捂着肚子,艰难地扶着墙缓慢移动。


“焦冻!没事吧!”


轰冬美伸手想去扶人,却被无声拒绝了,凑近了看,才发现轰焦冻脸上也有挂彩,她又气又心疼,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他才十四岁啊……


“怎么这么不知轻重!爸爸也是,每次都这么折腾的话,不小心死掉怎么办……”


生在这种家庭,莫若一开始就去死——少年咬紧牙关,疼得倒抽气。

当时,他可以有更多抱怨,可以气弱,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一句。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后,轰焦冻来不及改口,一记凌厉的耳光猝不及防扇来,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响亮。

他真是个媲美老爸级别的混账。

夺门而出后,轰焦冻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今天好像一直在跑,但他不想回头,不想就那么待在原处,沉溺在无法自拔的自我哀怨中。

他疯了似得朝前、向前、不断向前,粗粝的公路表面磨破他的脚掌,后山的树枝勾住他的头发,泥坑磕破了他的膝盖,轰炎司留在腹部的灼伤蹭着衣料火辣辣的,但这些都无法阻止少年。

比起他的家人一直承受的一切,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个性失控般泄露,反季的冰霜沿路蔓延。

只有冰,只要有冰就好,他没有时间了,为了不淡忘这份滚烫的仇恨,不断淬炼出新鲜的恨意,他必须要变得比以往更强更强,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把‘心’也舍弃的话,最后一无所剩也没关系……

你说,这种糟糕的人生,有什么值得艳羡的价值?

轰仰躺在地上,大口呼着气,漆黑的夜空看不见半颗星子,闭上眼睛,那双死潭般深不见底的绿瞳再次浮现。

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

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是啊,因为英雄啊,人类都必须是一个一个独自生存、持续永世孤独的生物。他仿佛听到了少年这样柔软的呢喃。

胡说八道,答非所问。轰撑着木缘重新站起来,内脏在沸腾,烧得他全身剧痛,颤抖不已,但他不得不如此反复——

目标是遥不可及的顶端,前路是茫茫无垠、比海更深的无尽远途……黑暗?孤独?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轰焦冻还不能死在这里,他绝不会寻死,而你也是。

虽然出生、境遇、长相、性格完全不同,也无法去想象和衡量,即使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即使你我的故事并不相通。

轰胡乱地抹了把脸,模糊的视线几乎歪曲了道路。

活下去……给我活下去!无论有多辛苦,有多少嘲笑,就算有污点,就算丑陋,就算平庸,就算可耻也给我活下去!别死!活下去!

请、不要擅自结束——

那是只有夜知晓的,一个少年,对另一少年的荒谬妄想。

 


◆◆◆

 

轰久违地做了场梦。

他对国中时期的记忆并不那么清晰,却着实漫长,似有什么牵绊,迟迟不肯终结。

那之后,他是怎么回到家的?那身脏兮兮的校服现在还在吗?有没有好好向姐姐道歉,有没有……

小臂被谁轻推了一下,轰轻微晃了晃,撑着下颌的手肘有些麻,迷迷糊糊的视野中,只描摹出朦胧的少年轮廓。


“绿谷。”


被唤了苗字,绿谷眼角的笑意愈深了。


“什么啊,你已经醒了。”


绿谷的课桌上翻开着班级日志,这周他值日,轰坐在爆豪的位置上,想起几个小时前他说要陪人做完的话,结果上午的对人训练留下的疲惫一直延伸到午后,不小心睡着了。


“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唔嗯……没有!已经大体写完了,我再最后检查一遍。辛苦你啦,轰君。”


时间充裕得他甚至无聊地在纸上画起了辅助装备的草稿。轰看着简笔画旁关于温度调节的注解,不禁莞尔。

窗外的太阳一段一段西沉,云彩的尖端从灰色一点点变成鼠灰,从鼠灰色再到天边被水墨浸染出一大角,从上至下,白昼的光逐渐向黑暗的夜趋近。

这些变化放在轰的眼中,也只是绿谷肩头阴影的须臾移动。

本人在认真地阅读自己的字迹,细声跟着念,不肯放过一个错别字,注意到对面投注来的视线,绿谷不解地睁大眼眸,沿着里面发光的轨迹,令年少的轰深陷其中。

他是如此耀眼。

这位鲁莽地闯进自己世界的英雄,有些一头热,但是十分勇敢,为人正直、性情温和、冷静而富有热情、坚毅强韧、有些拼过头的努力家……这些,怎么形容绿谷都不为过。

那么,另外一个‘绿谷出久’去哪了?

那个迷茫的黯淡少年,现在身在何处?


“我好像梦见了凝山时候的事。”

“呀、难道是想起什么很开心的回忆了吗?”

“有绿谷在。”

“……那多半就不是什么好梦了。”


这么确定?虽然有些好奇对方尴尬的缘由,但那并非轰现在最关心的,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喊了声‘绿谷’。


“……为什么没有一出生就来见我?”


比梦话还不讲理的发言哩。绿谷险些失笑,努力去适应轰焦冻同学不时天马行空的假说,想了想,转问。


“这不该是我的台词吗,轰君?”


他伸出自己不再笔直的右手,爬虫般弯曲的指节,像个小偷一样钻进轰闲置的左手——他就在这里,不是吗?

在梦变成噩梦前,希望转变为绝望、受到致命伤之前,你来了,而我将不再等待、吗。

轰心有领会般,自然而然地将手指插入绿谷指缝,他站起来,撑着桌沿俯身与人交换呼吸。一个吻怎么够。


“行了……!停!”

“谁也没在啊。”

“不是这个问题!这么爱撒娇……小心以后进入社会无法自立哦!”


绿谷端出年长半岁的架子,严肃教育,轰漫不经心地重新贴回去,他说没关系,我有绿谷,就算‘一个人能走下去’,也不等于‘必须一个人走下去’。

英雄的路是没有尽头的。无论何时少年们都在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努力,就像无法逃避心脏的鼓动一样,你是我活下去的力量。


“怎么突然变哲理了哈哈哈……”


偌大的教室回响着少年清脆的笑声,戛然而止。

绿谷突然停住,唤了声‘轰同学’,虽然那听上去并无多少差别。

轰帮人提着包,走在前方,转头问怎么了,他没说话,小跑过去,很快又将话题岔到了宿舍的晚饭菜单。


“又是荞麦?好吧好吧,轰君就这样继续个性下去吧。”


再任性一点、贪心一点也没关系的哦。愿你能永远这般无愧于心,坚持做自我。

绿谷心中默念,但是,若是能听到你的回应,呼唤我的名字,那又该让人多欣喜,多惶恐啊。

现在还是秘密,但它不会永远是秘密。只要‘绿谷出久’还活在你心中,那些残破不堪的过往,终有一天也能跨越吧。

可能是下一秒。可能是下辈子。

最重要的是,明日还能与你相见。




*出自芥川龙之介《蜘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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