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onHeart

【芥敦】鶼々鰈々05

注意事項


05、善と悪




『今天要去鄰市,保護某個大人物。』

『加油。』


回復完鏡花傳送來的信息,敦放開手機,任其跌落在地,發出『咚』的一聲。

今天輪休,不用去偵探社,也不用做家務,從早上醒來他就一直那麼坐著。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時光,身體放空、什麼都不做,像是漂浮在水中,有時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像石像一般、無聲無息等待著,等捱過這段無所適從的時間,就會有新的事做。以前是,誘敵、暗殺、收集各種各樣的情報……

墨綠的樹蔭垂吊而下,夏日特殊的炎熱照拂在少年身上,微溫的風吹撫髮梢,陽光烤炙的榻榻米微光閃閃,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味,從窗口向外望,所有景色都變得白茫茫一片。

宛如被霧氣籠罩一般。

敦放開蒙住左眼的手、重新再看,白色的光芒描出附近建築物的輪廓,街上的人影再次浮現在視野中。

與常人的想象可能有所不同,盲者能見的世界並不是漆黑一片,而是被明亮的、什麼都看不見的濃霧包裹著,對面不知何處會傳來聲音一樣的感覺。

還只是右邊而已。

具體原因敦也不清楚,察覺到的時候他還在黑手黨,平常生活並沒有什麼不便,而且,虎化的時候視力也會跟著恢復,就一直沒怎麼在意。

如果說是因為過度使用異能導致的退化,那不得不使用異能才能看清這個世界,也實在諷刺。

現在的話,他不能使用異能,也沒什麼機會。作為入社的條件,連外出也限制得極其苛刻,像是刻意要將自己和外界隔開……偵探社的做法,也有很多讀不透的地方。

和對方有所隱瞞的態度一致,敦也不打算拿這種小事去煩擾諸位,一方面是出於謹慎,在試探出真意之前,盡可能避免處於不利的立場,若是事態真的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他不敢保證現在的自己還能全身而退。

而另一方面,則是本人都難以察覺、藏在意識深處的傲慢與不安。


『你不該是被豢養在籠子裡、被拔掉獠牙的虎。』


他還有用、還能夠用,已經不想再體驗被拋下了的經歷了,一次也不行……

為何、會如此害怕?


『那是因為人太脆弱了,所以才會撒謊,甚至對自己撒謊。因為未知而恐懼,因為未知而懷疑,敦君——』


追憶之中,朦朧的面容隨風瓦解,實際並不存在的男聲漸漸遠去,少年瞇起眼,踡在窗台前,像在小憩,似在遐思。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敦點了下接聽鍵,是芥川,貌似忘了什麼資料在家,要人幫忙拿過去。


「不在玄關,桌子……啊、找到了……現在就要嗎?」敦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刻,正好十一點,「稍等,馬上就來。」


切斷了通話,敦取下外套,兩三下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坐在木階上系好靴子帶,檢查了下門鎖就離開了。

外面三十多度的高溫,地面燙得可以煎蛋,花都曬焉了,然而,仿佛對此渾然不覺,穿得密不透風的黑衣少年目不斜視、疾步前行,引得路人不時回首。敦將臉掩進領口,一路低著頭,三十分鐘左右後到了偵探社。

電梯好像被其他人佔用了,敦就直接走樓道上去,剛握住門把手,一個人影就從電梯口衝上前來。


「你、你是偵探社的人吧!」男人面色激動,幾近湊到敦跟前,「幫幫我啊……幫幫……」

「你們在幹嘛?」


門開了後,芥川的視線落在男人拽在敦雙臂上的手,語氣不自覺低了幾個度。

看來有必要讓人好好解釋一番。

 


男人戰戰兢兢坐在沙發上,春野綺羅子放下茶水就退了出去,只剩芥川和敦,兩雙眼死死盯著目標……啊不客人,直逼得人家額間淌汗。

這可為難了。國木田一眾今日正好被邀請去參加某個公司的年中宴會,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只剩留守的芥川和、他們的新人小職員。兩人皆不是等閒之輩,光靠眼神都快把人殺個半死了……

男人自報家門後,說明自己是某市立高中的教師,任期五年,最喜歡食堂的什麼菜這些無關緊要的垃圾信息全部略過,重點在他找偵探社的目的。

為了一個學生。從前日起就失蹤不見的一個女學生。


「我認為應該優先找市警。」


芥川放下照片,冷靜地給出建議。男人的遲疑很讓人懷疑,等他磕磕絆絆地道出緣由,芥川更無語了。

照片上的女生名叫朝日幸子,短髮,中等個子,平時在校內新聞部活動,經常因為取材而無故缺勤,警察局那邊也有多次這個女孩子的備案,自然很難再為這種事浪費警力。

但這次顯然與以往不同,男人說,之前當事人都會很快聯絡朋友或老師,唯有這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仿佛被抹去似得憑空消失了。


「哪裡都找不到……要是被捲入什麼事件該怎麼辦啊……」


男人低下頭請求,務必借用偵探社的力量,芥川沉吟半許,勉強答應了。找東西不是他的強項,亂步先生和賢治都跟著去了宴會,谷崎兄妹請了假去外地玩,現在社內……


「你也跟著來。」


敦一臉困惑。


「你不是偵探社員嗎。」芥川反問,「報告書我會寫,人手不夠,跟著來就行了。」


難得啊……從芥川口中聽到自己寫報告書……

敦跟著下了樓,委託人先把女學生家的鑰匙轉交給了他們,畢竟是國家公務員,趁著午休來的這一趟現在要趕回去上課。芥川握著鑰匙看了會兒,身後站著的人就不見了。


「你往哪走?」

「……那個地址,是在這邊吧?」


剛才男人拿來的資料敦也看了個大概,的確是這個方向。


「坐地鐵去,你難道打算走過去嗎?」


敦愣愣地眨眼,有什麼不對嗎?芥川懶得跟人廢話,拽著人就往反方向走,像是怕人走丟,直到進了車廂才肯鬆手。

僅需十多分鐘,就能將人載到目的地,比起步行,利用交通工具可以省下不少時間。女學生一個人住在有些偏遠的公寓裡,家裝很樸素,除了必備用品幾乎沒有其他多餘陳設,在經過房東的同意後得以搜查整個屋子。

鞋櫃、書架、衛生間儲物……通過這些平時最常接觸的東西可以推測當事人的身份、癖好和習慣,本人經歷什麼,看見了什麼,都會留下蛛絲馬跡,芥川拿起梳妝台上一小瓶香水,大概是這個房間內唯一稱得上有女性印象的東西。


「有奇怪的照片,芥川。」


敦翻開的是一本日文辭典,裡面夾著幾張照片,每隔幾頁一張,一共四張。上面顯示的畫面從第一張到最後一張分別是天空、多了云的天空、樹林前的教堂建築和一閃而過的幾個人影,最後一張勉強還看得清面貌,但還是很莫名其妙。

芥川將四張照片取出來擺成一排,看上去有些類似連環畫,他正再找找其他書裡有沒有其他照片,外套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芥川先生!我、我收到了幸子發來的消息!」

「什麼內容?」

「已經傳過去了。」


聽語氣就知道不是報平安的信息。委託人傳送來的是一段視頻,灰暗的畫面很難辨別具體位置,有說話聲,但很小,直到最後幾秒才錄進了一個尖利的女人的叫聲。


「是舊港那邊。有海浪的聲音。」


再播放一遍後,敦以肯定的神色說,這帶他有去過,稍微有點印象。


「剛才照片上的人也拍給直美小姐看過了,是同校的學生,所謂『最上層』的那類。」


最上層,就是指各個企業家政治家甚至警察高層的後代,像把人類社會重新複製粘貼一遍似得,無聊而穩固不變的階級概念。

剛才的視頻也是,選址和內容毫無可圈可點處,暴露出來的也只有手法幼稚、炫耀、和恐嚇他人獲取的愉悅感。

說來也巧,當事人正好和直美是同一所中學,只是沒想有人會先他一步行動。芥川沒有否定敦的判斷,他抿著唇,像在思考什麼。


「然後……」

「你什麼時候存了谷崎妹妹的電話?」

「誒?」

「……算了,當我沒問。」


時候也不早了,芥川讓敦先去當事人那邊,而自己……有必要先去確認某些事。


 

「……過去這所中學是天主教主辦的,這裡平時幾乎沒什麼人來,畢竟離主校區有點遠。」

照片上的建築是學校裡自建的,寂靜的教堂內空無一物,除了灰塵,芥川繼續往裡面走,停在了一截看上去很新的木板上,沿著縫隙翹起來後,下面竟藏著不少白色包裝物。

捻起一指放在鼻尖聞了聞,芥川立即衝向外面,並且叫委託人把車開過來。


「想要她活命就動作快!」


被告知現狀後委託人連滾帶爬地拉開車門,可是手抖太厲害鑰匙怎麼都插不進,芥川讓人起開自己坐上駕駛座。


「小哥原來會開車啊……」

「有樣學樣。」芥川拉起手剎,一腳踩向油門。「咬緊牙關了。」


銀灰色的小轎車飛馳出校園,以絕對高速駛向港口,經過幾條大道後毫不猶豫地拐向林間小路,一路橫穿。

避開高峰期的後果就是顛簸點,男人感覺胃部都快被翻出來,他旁邊的黑髮青年面不改色,老鷹一樣的雙眸一直注視著前方,待重新回到大道、稍微平坦點後,青年開口了。


「結城先生,有幾個問題,事先想確認一下。」


這是芥川今天第一次叫男人的姓名,偏偏是在趕路途中。


「你與朝日幸子,是什麼關係?」


結城原本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但很快恢復正常,顯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問及,連答案都像提前備好的,找不出分毫錯。


「說實話,否則我把你扔下去。」


芥川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人民教師哪見過這般凶神惡煞的,抱著公文包一點一點拉扯出來,像本封存已久的日記本。

朝日幸子是教會收養的孤兒,除了每年會有一定的貧苦補助供她生活,從五年前開始一直有人持續給她打錢,芥川聯絡國木田讓他那邊一個叫田口六藏的線人幫忙查一些東西的時候,順便查了那個匿名賬戶的主人。

五年前,剛好是某人來到那所學校任教的時候。


「……我不能放著她不管啊,我們小時候就認識,幸子父母出車禍死後就只剩她一個人了……」


出於情誼?出於同情?無論哪種,對於少女來說,男人的出現猶如再生之光,只是不符世情罷了。


「最近幸子的樣子變得越來越奇怪,情緒經常不穩定,我問她的時候她卻突然撲過來……之後就出了在這樣的事,究竟哪裡不對了……」

「因為女人是會戀愛的生物。」


芥川打了下方向盤,幫人做出結論。他其實也沒多少經驗,只是每天聽社內幾位女性閒聊,哪個牌子的香水最受異性青睞,耳濡目染罷了。

靠救濟金維持生計的女孩特地去買那種香水,可能性只有一個。


「你不說,她永遠不會懂。」


有些事不說出來的話,別人是永遠不會清楚的。妄施的好意,可能成為她的最後一道催命符。


「小哥,你說的沒錯……我們需要更多地去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結城取下眼鏡,長相其實不錯,是頗受學生歡迎的模樣,「有些話一輩子都不能說啊。」


世人的目光對一個有家族支持的成年人也許不算什麼,但足以讓一個孤苦無依的少女流離失所,所以某些時候必須要裝作看不見、聽不見,被修女們背地議論時,被同學欺凌時……

一句真話比整個世界還重。


「她給你留了信息,案發之前估計就有所察覺,所以把嫌疑人的照片夾在辭典中,再把每頁對應的假音連起來——」

『救救我啊』

 


和漆黑一片的倉庫街相比,舊港面朝海岸,能見度高很多。未做絲毫掩飾地,月光指引著人前進,敦一步步向定位地點靠近,行至半途,停了下來。

耳際捕捉到某種開關啟動的聲音,敦朝向上望,二層的人影很快閃進更深處,與之相對,周圍開始動了。

之前忘了告訴芥川,這邊有很多舊國防軍事開發的設備,當年戰事結束得倉促,所以也殘留下不少未處理完的時代遺物,比如,軍用機器人。

能一瞬殲滅敵人、毫無痛苦地給周圍降下死亡的人造死神。

有完成品,也有半成品,零零散散加起來十多台,彈藥很快準備就緒,連續射擊地面,敦向後跳開,被逼到了墻角。

就像電子遊戲一樣,背後由幾個高中生操縱著,這些東西不過是父輩甩給他們的玩具,危險而冰冷、令人不寒而慄的巨型殺人機器。

敦解開大衣扣在大腿兩側的束帶,雙手著地,抬起一隻腳,像是要前衝的姿勢。單獨行動之前芥川曾說過,必要時刻,可以使用異能。

目、爪、足,限定三項的虎化,足夠了。

機器人身上的溫度感應燈亮起紅色,在它們行動之前,一道黑影衝上前來。

第一擊直接踩爆了一架的頭部,黑影再度躍身,黑色的爪子嵌進天花板,倒掛在上面的敦審視了一番下面的佈局,再次找到新的落腳點。

破壞、再破壞,無組織的射擊只會自亂陣腳,讓揚起的灰塵遮住了視野,然後就被攔腰撕開,刺耳的轟鳴聲隨之擴散,飛散的合金碎塊擦過少年的白髮,一雙獸瞳中流淌出的是冰冷的金色。

——白色死神。

有個男生氣急敗壞地衝出來,像在叫囂自己的玩具被損壞了,在他上前理論之前,尖銳的爪子瞬間抵在了他的喉間。


「到此為止了。」


這場鬧劇。幾個學生私藏大麻,被另外一個女學生發現,擔心事情敗露就把人拐到這種地方,為此出動這麼大手筆,可以結束了,這種滑稽的劇本。

後腦勺有冰涼的觸感,敦不用回頭,廣角的虎眼也可以看到身後人是誰。大概就是所謂的老大,這裡幾個學生中家裡權勢最大的那個。


「是個可愛的小哥哥呢,要和我們玩的話,麻煩先把人放開。」


在這座魔都,違禁機槍、手榴彈都像蘋果一樣方便購入,更不用提連軍用機器人都敢拿來玩的少年們。敦舉起雙手,勢作投降,為頭的拿槍抵著他的腰把人往裡間推,內裡和外面相比狹窄些,烏煙瘴氣的,夾雜著皮肉燒焦的味道和海風的腥味。

角落裡躺著一個人,核對面目後,敦自顧自地朝那邊走,也不管後面人怎麼叫罵。和直美同款的制服因為撕扯變得破爛,身上更是遍佈深紫青痕,他將外套解下來、包在名為幸子的女孩身上,再回頭看向一眾人。


「有什麼看法嗎?偵探社的小哥哥。」


像是在等著被譴責、咒罵似得,少年們的臉上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可惜事與願違,敦沒什麼表示,只搖了搖頭,說要帶人走。

這就違反了這群成天謀求關注、在他人的嫉妒怨恨中得以解放的少年的期待,他們的無聊源自對墨守成規的生活的憤慨和對一成不變的現實的焦躁,被給予了機會的同時卻沒有被賦予與之相襯的力量,在懊惱和對他人洩憤中徘徊、無趣至極的人生,太可憐了。

敦臉上遮掩不去的憐憫徹底激怒了對方,一個人說著『你做夢』,另外兩個人重新召來了兩台機器人,直逼敦所處的位置。

敦抱著人行動多有限制,但好歹還是衝到了外面,將女孩暫且安置在一旁,自己回去收拾殘局,他不知道如何讓少年們停止下來,但他可以讓他們失去所有玩鬧手段。

解決完一台後,敦蹲在機器人身上稍作喘息,長時間的虎化已經開始讓他有點難受了,項圈越來越緊,意識也不那麼集中,所以沒注意到右後方偷偷襲來的機械手臂。

灰色的異能具現物覆在眼前,借反作用力掀翻了機器人,一片灰塵中,黑髮青年從中款款走來。


「你變遲鈍了。」


芥川的語氣聽上去有些不滿,也有些疑惑,他的身後跟著幾個警員,應該是臨時找的片警,看見警察的標誌大部分人都安分了,比起武力他們更懼怕後面的大人們的態度。


「投降投降,真沒辦法……」


為首的少年笑了。


「但是,我們是未成年,犯罪什麼的不可能。」


敦有些詫異地盯著那個少年。


「未成年就算殺人也不會被問責,我們是未成年哦,沒關係的……」少年舉槍指向結城和昏迷不醒的幸子,周身的氛圍突然變了,「坐牢又怎樣?被教管又怎樣?大不了就是被送出國,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繼續活下去,要知道無論犯下什麼罪行,人都要活下去,就算找人頂罪代我去死也是一樣的!然後我還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享樂到最後,這些人死了多少與我何幹,因為我是未……」


話沒說完,少年面色一僵,口中涌出了鮮血,身體正中央被一道灰色的閃電刺穿,其他人見狀都是瘋狂逃命,遍佈四周的灰刃直接割斷了他們的小腿肌腱,全部攤在地上動彈不得。

站在血泊中的青年面色很冷,渾身散發出的戾氣沿著自己的異能傳到各處,給人留下恐怖的印象,那副表情像在說,怎麼可能讓你們輕易去死。


「芥……」

「事先跟與謝野醫生打過招呼,死不了。」


簡短地解釋後,芥川朝著一旁抱著少女傷痕累累的身體驚嚇有餘、面露悲痛的結城走去。


「你們沒有來過這裡。」芥川俯視二人,昏暗中神色難辨,「這裡發生的武裝事件和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聽明白了嗎?」

「為什麼……」

「什麼都不要問,不然現在就死在這裡。選吧。」


那麼大批的量,無論是有人暗地操作,還是少年們私自轉移,事後必定會牽連到和這件事有接觸的所有人,但芥川不想多話,整個人往哪一站,不同意也得同意。

這一天太漫長了,長到讓某些人一生都不敢忘記。

外頭響起停車的聲音,出租車上走下一個穿著紅色晚禮服的女人,醉醺醺的,還得讓後面跟著下來穿著黑西裝的鶯髪男人扶著走。國木田和與謝野收到芥川消息後就留下其他人先來,結果還是要前輩收拾殘局,之後估計少不了要被一頓念。和人簡短打過招呼後,敦朝著某人獨自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芥川走得很快,像是在逃開什麼似的,一個勁往前走。大廈、商城、摩天輪、再穿越了幾個街區,光怪陸離的世界喧囂著、膨脹著,電流『呲溜』一聲,周圍整個暗了下來,光明從源頭一點點褪去,連路燈都不亮了。

夏季停電,常有的事。附近的店家一陣騷動後點起了蠟燭,黑暗止住了芥川的腳步,他停在一盞截燈下,無意朝後一看。

你還在啊。

敦上身只剩一件黑色的緊身衣,從脖頸一直到指尖,勾勒細瘦而緊緻的線條,芥川移開目光,將自己的外套丟給人,其實晚上也不冷,但怕人尷尬,敦還是接過來披上。


「謝謝……你手背上……」

「小傷而已。」芥川將手重新揣回褲兜里,「除了死以外,都是小傷。」


敦的無言,像是默認了對方的說法。


「對我的做法感到不快嗎?」


明明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他卻選了最極端的那種。芥川說,人很奇怪,明明不知死為何物,怕死卻成了本能,為了逃避死亡什麼都做得出來。

因為弱小,所以渴望力量,因為貧窮,所以渴望財富,然而遠遠不能滿足,天生的惡性會趨勢他不斷求索,直至竭盡。

此身累積的罪孽,不知幾許。多殺幾個人又如何,覺得礙眼罷了,橫濱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了。

停電的夜晚,天上有繁星灑落,搖曳出一人悠長的身影,人行道旁變換的紅綠燈,將青年泛白的髪尖染成紫色。

這個男人,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曾傷害了多少人,就算知道也會裝作沒看見,然後那些不知結果的往事就像雪一樣堆積在身旁,形成了這幅寂寞模樣。

對委託人的態度也是,做那麼多餘的事也是。敦說,你是為了生存而殺戮,和那個少年不同,你沒有錯,所以……


「……沒有必要為自己的善良感到羞恥啊。」


芥川愣了愣,像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字眼,他反問。


「我看上去像那樣的人?」


敦不答,但他知道,你心中正在逐漸滋長的那份良善,即便土壤是壞的,被人重新翻種後依舊可以生出新的希望。

你不僅僅是惡。


 

「我並不認同你的說法。」


洗漱完後,芥川坐在白天敦待過的位置,對正在鋪床的人突然說道。


「也許你認為,我加入了偵探社,幫助弱小,懲罰奸惡,在朝著好的那邊發展,但那和過去沒有關係。」


第一次聽人談起自己的過去,芥川的神情很淡然,像在聊一件過去很久的事。

他曾經一度與六個成年男子廝殺,為了被殺死的同伴,為了向他垃圾一樣的人生報復,那時湧上心頭的憤怒與仇恨是年幼的芥川從未體味過的東西——作為人的感情。

那是件非常愉快的一件事,任由心中的野獸將所有擋在他面前的東西撕成碎片,然而沉溺其中、擁有感情這一過失奪走了他最重視的人,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誰也不在了。


「就和銀說的一樣,我是不能擁有重要之物的人……」


再往下的,就無需多說了,無論前路在何,他的背後永遠是深不見底的山谷,稍微行差踏錯就會墜落下去,他不敢再賭了。

芥川將手舉到敦臉旁,又垂下。

愛什麼的很可怕,溫柔也很可怕,對什麼東西眷戀不捨很可怕,不要再拿那種眼神誘惑他了。

細小的衣料摩擦聲響,一種熟悉的香味縈繞在鼻尖,敦半跪在地上,輕輕擁住了芥川的頭部,一個毫無意義的擁抱,勝過千言萬語。

某人閉上眼、不安分地蹭了蹭。地獄底處,比他想象的更溫暖。




靈感。圖源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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